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网友口述：像猪一样飞翔

编撰整理：农一代民工

1988年，我从部队退伍出来，但我没有像其它战友一样迫不及待地回老家，而是继续留在广东。只是我服役的地方在惠州罗浮山下，曾经听人说，深圳才是改革的前沿，于是便背着背包来了深圳。

我的第一站就是宝安，那也是当时大部分来深圳的人首选之地。毕竟，想要进二线关就得办边防证，需要几十块钱巨款不说，手续还特别麻烦，从村里到乡里再到派出所，好像要盖四五个红章才行。

其实我对宝安也是相当的陌生，幸好在惠州当兵的几年里，其他本事没有学到多少，除了开车之外，最拿手的就是学会了广东话，经常和驻地附近的那些本地老人聊天，我也能行云流水口若悬河。

我是中午到的宝安，下午就在县城逛了一圈，看着天色黑了，却还没有找到活干，兜里为数不多的一点路费，根本舍不得去住旅店。

漫无目的地在公路上走着，后来看到一辆军车停在路边，旁边还有几个战士模样的人在看。应该是车子出了点问题。

出于对部队的信任，我便走过去问了一句，对方看我背着背包，一眼就知道这家伙是刚从部队出来的，便很随意地告诉我车子坏了。

我自告奋勇地凑过去帮瞧瞧，原来就是上油时断时续，一眼知道是油泵的事，便告诉他们自己能给你弄好。接过扳手三下五除二就给拆下了油泵，里面还真横着一根草杆。清理完装上去，马上就转得欢快了。

几个战士还给我敬礼道谢，嘴里还叫着老班长。殊不知除了这个之外，我就真的一无是处了。

他们都上了车，刚要走似乎又想起什么，从车窗里伸出头问我要去哪里，如果顺路就能捎我一程。

得知我刚到宝安来打工，还没有找到落脚地时，几个战士看了看天色，便建议我跟他们去福永算了，到时候还能帮你找个活干。

我对他们完全没有半点怀疑，赶紧就爬上了车厢，车子一路颠簸向东莞方向走，大概一个小时吧，最后停在一个岔路口，旁边有一栋房子。

几个战士都跳下来让我也下车，说他们的营房在海边，这里下去一截路都是没人住的，你今晚就在这里住一晚，明天他们有时间就会来找我。

其中一个战士还进了屋，里面出来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，显然和战士们很熟悉了，听说我要在这里住一晚，马上表示欢迎。

我这才知道，这里是一个所谓的小旅店，既然是旅店肯定是收费的。心里还想着，如果自己愿意住旅店，还需要跑这么远么？

可女店主告诉我说，你住下来一个星期内不需要花钱，都是那些战士会来搞定的。

后来才知道，这也是那几个战士搞的一个联络点，专门招待来深圳打工的战友。刚出来的人就免费吃住几天，找到工作了赚了钱，又会主动送点经费回来。

就这样，我莫名其妙住进了战士们的救助站。其实说救助站也不大对，反正就是互相帮助的意思吧。

后来的几年里，也确实给很多退伍军人提供过帮助。只可惜规模太小，大家都是普通一兵经费也有限，无法帮到更多的人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昨天的战士只来了一个，说是他们在塘尾那边有个比较熟的工厂，带我去试试看。

我们赶到塘尾的工厂，可对方说暂时只需要女工，连门都没让进就走了。或许也是看到我们是部队的，竟然还想给点路费让我们坐车。战士也没有要，带着我又回到了昨晚住的地方。因为他还有事，便和我介绍了一下福永的大概，让我自己出去试试看，他们明天再来找我。

这一下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了，我们可真是素昧平生，就因为我曾经也当过兵？就这么三番五次地麻烦对方？赶紧追上他说了好多感谢话，还让对方不要再费心了，自己就能解决问题。

对方走后，我便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，女店主笑着问我说：找到工作了？在哪里上班啊，今后多回来走走。

女老板也是情急之中，说的竟然是广东话，我也只好用广东话解释了一番。

听我解释说没有找到工作，但不好意思麻烦对方了，想先离开再说。女老板便让我不要急，稍微沉默了一下，又对我说：

既然你广东话说得这么好，不如留在我这里帮把手，工资的话每个月三百块，包吃包住，就是每天帮我打理一下后面的菜地，会有人过来收走的。

我其实不大想种地，要干这个，我还不如回老家去呢。女老板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，还说在这种菜可不像老家，你要是学会了，说不准今后会有更好的发展呢。

这番话打动了我，我当即就放下了行李，让她带着我去了后面的菜地。

这一看不要紧，我在部队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，人家这里竟然一眼望不到边都是种的菜，旁边还有一些零星的黄皮树。

隔着一条不宽的公路，那边就是水塘和一些草地，但都没有种东西。女老板告诉我，那边很快就会修机场，这几年已经暂时没了动静。

听说这里会修机场，我心里也跟着活络起来，那这里将来不就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？女老板在这里早早扎根，原来是眼光长远啊。

就这样，我一个刚退伍的人，就这么开始当起了菜农，而且还是给别人打工。

这些年在部队养成了一丝不苟不偷懒的作风，干起事来也算是有板有眼，什么脏活累活，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异。

再说了，这一身肌肉全是力呢，正是无处发泄的年龄，多干点体力活倒也算是一种平衡。

真正留下来才知道，女老板可不是普通人，管理着屋后周围几十亩地，种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蔬菜，还有几个池塘养的鱼，据说还销到了香港那边。

女老板的丈夫也曾在部队服役，退伍后当了海员，常年在船上走，一年到头都难得看到几次。反正我来了三个多月后，一直都不见传说中的老板露面。

一开始还以为只有我一个工人，后来才知道，和我同样身份的人有十来个，只是他们都在自己管理的那片地里搭了个窝棚，有的还拖家带口住在里面。

只有我最后来，又是一个人，刚好老板娘这里的房间也多，或许也因为我是退伍兵，比较信任我才得以住在这里。

每天都干着同样的事，其实种菜嘛，累还真的不是很累，就是特繁琐。得治虫时就得及时，平常基本都得呆在地里除草，人虽然不累，就是蹲一天下来腰都要直不起来。

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多，眼见得就要过年了，即使在深圳这样的地方，也会有几天寒冷的时候，我也穿上了棉衣。地里的菜也大多是菜苗，只要隔几天治一下虫，也难得有几天空闲时间。

那一天吃过晚饭，我按照惯例去外面跑了一圈回来，全身都是汗水，赶紧钻进浴室冲凉，突然听到楼上似乎有个若隐若现的哭声传来。

一开始还以为听恍惚了，关掉水再一听，那声音还越来越大，听声音就是老板娘的。

吓得我赶紧三下五除二洗好澡，虽然以前我几乎从不上楼，但这时候却顾不上那么多了，穿上衣服上楼去看情况。

刚刚走到楼梯口，就看到老板娘瘫坐在地上，一只手还握着电话筒，一只手捂着嘴哭得梨花带雨的，那样子要多伤心就有多伤心。

我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要避讳了，跑过去问她怎么了，发生了什么事。老板娘这才发现我上来了，立马就停止了哭声，拿起纸巾胡乱擦了擦脸，嘴里却说没事。

这可明摆着是忽悠我吧，我愣头青一样地不依不饶继续问。或许是被我问的烦了，老板娘脱口而出说道：那个没良心的，竟然要和我离婚，还说再也不回来了。

我这才明白，原来人家遭到了这么大的打击，即使再坚强的人，也总是个女人啊，哭几声又何妨？

这样一来，反倒弄得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了。

就那么沉默了一阵，老板娘的情绪稳定下来，虽然脸上还能看到泪痕，却强颜欢笑地对我说：没事了，反正几年都没见过几次，早点一拍两散也好，我也早就有预感的，你下去吧。

我再也不敢停留，赶紧灰溜溜地下了楼，只是那一晚一直不敢合眼，生怕她想不开，半夜从楼上跳下来就麻烦了。

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，只听得老板娘在门外大喊，同时还在捶门，这才爬起来一看，太阳都老高了，老板娘也是第一次见我这么晚还没起床，以为我发生了什么才叫门的。

赶紧胡乱洗了把脸，拿起工具就要去地里，老板娘却在门口看我笑话，问我昨晚干啥去了，为什么今天起得这么迟。

我随口就说了句不敢睡啊，要是你跳下来我还能送你去医院呢。

这话把老板娘呛得不轻，嘴巴张得老大想要骂我，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，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，转头挥手让我快走。

不知道怎么回事，从那以后，我和老板娘之间的关系就有点不像以前了。

我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，就是觉得和她在一起时，再也没有之前那么随意。老板娘以前也会对我咋咋呼呼的，现在说话也客气多了。

一转眼在这里过了一年多，每天都是干着同样的活，日子过得波澜不惊，倒是和老板娘熟悉了许多。

时间到了90年春节，其它工友都出门玩去了，只有我在福永没有熟人，找那几个带我过来的兵吧，又怕连累他们被领导训，干脆就在家里蒙头大睡。

睡得云里雾里，突然又有人敲门，打开门一看又是老板娘，难得地穿戴一新，甚至似乎还化了点妆。

老板娘递给我一个红包说了句新年快乐，还让我快点穿衣服，等一下和她去凤凰山一趟。

我反正是打工的，老板有什么吩咐那就干什么，胡乱收拾几下就跟着出了门，老板娘推出摩托车问我会不会骑。

我摇头说四个轮的能开，两个轮的没开过。没有办法，只好让我坐在后座，弄得我又手足无措，只好尽量离她远一点，双手使劲抓着后面的行李架。

老板娘竟然是去凤凰山烧香的，我对这个一点也不感兴趣，但也只好勉为其难地陪着。等她烧完香许了愿，她还要去山顶逛一圈。

在凤凰山最高处，老板娘指着远处的镇区对我说：你想不想在这里留下来？想要留下来就得从现在努力哦。

对这番话，我根本嗤之以鼻，谁不想出人头地？但总得认清现实吧。

像我这样的打工者，能在这里打工赚点钱，过两年回老家娶个老婆生孩子，也就是标准的按部就班。我可从来没有过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，什么指点江山，什么叱咤风云，和我们普通人有何关系？

下山的时候，老板娘穿着高跟鞋，一不小心就扭了一下，坐在地上直嚷嚷疼，把她扶起来没走两步就眼泪汪汪的。不得已，我便小心翼翼地问她，要不我背你下去？

话音刚落，我又被老板娘呵斥起来，说你这不明摆的想吃我豆腐么？

我赶紧低头退下，却又被她吼了起来，你不背我我怎么下去？

弄得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，只好在她面前蹲下，也不说话，随她怎么办了。

老板娘也顾不得避讳，老老实实趴在我背上，只觉得后背软酥酥一片，我一溜小跑就把她背到了山下。

附带回去也只能我开摩托车了。幸好有驾驶货车的经验，歪扭了几下，也算顺利到了家。

到家之后，老板娘还很意外地问我说：你真的会开汽车啊？

经过这么一折腾，我和老板娘之间的关系似乎又有了变化。尤其是开始两三天，她的脚上下楼都不是很方便，有时候只好就在我屋里坐一阵。坐在一起总得找点话说吧，说着说着就熟悉一些了。

这也才知道，老板娘叫芳君，湖北人，那年28岁，比我大了五岁，也是在深圳当兵退伍的，丈夫是曾经的战友，甚至还是她的下属，只是想不到婚后才三年，两人就各奔前程了。

老板娘的脚好了，第一件事就让我猝不及防，竟然是带着我去买车，还说自己没有驾驶证，只好让你先开回来。

买的也是一辆皮卡车，既能坐人也可以拉点货，比如要买点零星农药化肥时，今后就不用叫拖拉机了。

因为我要开车了，工资也长了不少，不过我还是闲不住，开车的机会也不多，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地里摆弄那些菜。这一切，芳君都看在眼里，只是从来不会说我什么。

我的生活习惯一直没有变，每天吃过晚饭，只要不下雨就会出去跑步，不跑得大汗淋漓绝不回家。

就算是外面下雨，也会在房间里做一阵俯卧撑，弄几个鲤鱼打挺之类的活，动静就会稍微大一些。

一天晚上，我出去跑步的时候遇到一个玩杂技的，一不小心就看了一个多小时，但锻炼还得继续，跑完一圈回来就挺晚了，只得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进屋。

进了屋又觉得今天的锻炼不过瘾似的，又在屋里折腾了几分钟，鲤鱼打挺的声响就有点大。很快就听到门外有人说：小伙子，别这么折腾了，当心累坏了。

这还有谁？肯定是芳君呗。

可这说话的语气可从来没有过，我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，一把就把门给拉开，果然是她笑嘻嘻地站在门口，看到我露着的膀子，肯定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开门，脸上的笑容就那么凝结在那里。

我一伸手就抓住了芳君的手，嘴里装模作样地大声吼道：小伙子，我让你见识见识小伙子。

芳君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慌，随即又平静下来，显得很平淡地说：在我面前，你不就是小伙子么？

我手一用力，出乎意料的是，她的身子竟然软绵绵地掉进了我的怀里。不错，就是掉进来的。

那一刻，软玉温香抱满坏，我也是血气方刚的年龄，芳君也是久旷之身，自然就干柴烈火不可收拾。

之后，芳君在我怀里悄悄地问我说：傻小子，我比你大了五岁，你不嫌弃我么？

我没有说法，只是紧紧地搂住了她，低头问她说：傻妞，我就是个穷小子，你不嫌弃我穷么？

就这样，我和芳君结婚了。虽然她比我大了五岁，但这么些年一直保养得很好，我们在一起时，别人完全看不出年龄上的差异。

等到黄田机场建成后，我和芳君的菜地也被征收了一大半。只可惜地都是从下十围村民那里租来的，所谓的拆迁几乎和我们无关。

但这么些年提前的部署，也还是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好处。至少，在旁人眼里，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吧。#实话实说#